当下他依言先翻道第十页，却见那篇文字讲的是作者拜访十余位曾经去契丹贸易的商
后所听到的讲闻。文中大都是些契丹百姓平常的生活细节，而其中有一段，被用醒目的朱笔圈出。他轻声念道：“近常有高丽客商至，言南朝法禁
严，一
婢价至一二十万。”一面不解地望了范纯仁一眼。
“所谓法禁严，当是指熙宁十四年后，朝廷颁布的三条主敕令。”范纯仁解释道，“主殴婢死，以凡论；彻底停止籍没犯家属为婢；广州等地富所蓄鬼，责令限期释还，逾期以卖良为贱论。”
石越这才恍然大悟。
其实这三条敕令，石越背后推动之功，亦绝不可没。
历史上，宋代婢地位提高，是一个渐进的果成，其中甚至出现过反复，比如在当时，主杀害有过五年以上主仆关系的婢，最重的处罚不过是流刑。虽然这比汉唐已经是极大进步，但较之南宋中后期主杀害婢必须抵命，婢的地位还显得过于低下。而其时籍没犯家属为婢的事虽然大幅减少，却还依然存在，这个弊政一直道南宋初年以后，才彻底取消。石越一直暗中致力于推动从法律上给予雇佣婢彻底的“良”地位，虽然阻力重重，但这两条敕令的颁布，却无疑已是意义重大的变化。当时法律已经准许婢与良通婚，而且社会上亦以雇佣婢为主，所谓卖身为为婢，都有一定时限，已经更近似于一种劳动力的买卖；而婢死在主家，官府也必须进行调查……加上这两条敕令，可以说婢之地位，终于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。
至于范纯仁所说的第三条敕令，却正是范纯仁本的杰作。宋代广州富蓄黑，是早已有之之事，当时广称为“鬼”，至熙宁间海外贸易繁荣，从广州至南海，蓄鬼更是蔚然成风。宋朝法律严禁
买卖，尤其是卖良为贱，最严厉者将被判处死刑，所以当时曾布才闹出这么大风波来。但当时南海地区急缺劳动力，买卖屡禁不绝，地方官员便也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而广州一些富商尤其骄奢，对本国雇佣婢，他们还有所忌惮，对鬼却是毫无道可言。这条敕令便是由一起殴致死的案件而引发的，一富商无故打死家中鬼，贿赂地方官后，竟被判无罪。当时范纯仁还在吏部，他的一个学生在广州某县做主簿，听闻此事，便写信给他鸣不平。范纯仁勃然大怒，立即具章弹劾，皇帝令大理寺按问。当时“主殴致死以凡例”的敕令尚未颁布，大理寺便定了个无故杀的罪名，拟了流刑。但范纯仁却不肯善罢甘休，再三上疏，要追究卖良为贱之罪。最终大理寺说他不过，定了那富商死刑。并因此颁布敕令，无论鬼原本是良籍还是贱籍，因其国绝远，难以验问，故都视为良籍。凡过去蓄鬼之商，一律赦免其罪；而要雇佣鬼，也必须重新签订契约，与宋朝之雇佣婢具有同等法律地位。
此敕一出，南海地区天高皇帝远，还可以缓缓拖拖，但对广州等地的富商来说，却是绝大的打击。当时雇佣一个婢，以五年为期，价格平均大约在两三百贯。而鬼力气很大，
活更是一个抵两个，改为雇佣的话，不仅以前买的钱打了水漂，平均每年六十贯的雇佣费用，即使不发月钱，至少也要管吃管住。这蓄的成本一下子就变得高昂起来。
明白了这些原委，范纯仁用红笔全出来的这段文字，就很容易理解了——这一定是南海的海商开始钻法律孔子，打起了辽国婢的主意。无论范纯仁所说的三条敕令也罢，还是许多有贯保护婢的法令也罢，主要保护的，是雇佣婢，这在大宋而言，亦是最主要的婢。但同时宋朝也存在极少数贱籍婢——即是罪犯活罪犯家属、战俘等被籍没为，这些贱婢地位远低于雇佣婢，也很难改身自己的身份，更加不会有雇佣期限之说。虽然这种婢在宋朝极少，但在北方的辽国却多的是，而更重要的是——宋朝是承认辽国的契约文书的！
所以，从这“近常有高丽客商至，言南朝法禁严，一婢价至一二十万”短短二十四字中，便透露出很多事实。一定是有高丽商到辽国买这种贱籍婢，然后转卖给宋！辽将一个婢以一二百足贯卖给高丽商，当然认为非常昂贵，要知道如今一匹马也不过二三十贯！但高丽海商将之转手卖给宋，从南海劳动力紧缺的现状来看，即使卖到四五百贯甚至更多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。一艘大船载几百婢不成问题，一趟下来，仅单程卖婢，就可以获利近十万贯！
“这可真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！”石越不由得冷笑道。
但范纯仁并没有表示愤怒之意，只是淡淡说道：“子明且再看看第二十五页。”
石越迅速如言翻到第二十五页，原来这一篇文章，却是介绍辽国与国中阻卜等部族关系的。范纯仁也用朱笔圈出了好几处文字，石越仔细读去，全是有关辽军征伐这些部族后所掳掠的记录。其中有一处尤为醒目，范纯仁用朱笔圈了后，又在旁边特意加了朱点，这段文字记录的是几个商在熙宁十七年的见闻——两只辽军为了争夺俘虏，竟差点内讧！
石越震